我的手风琴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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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里扬一我的老师是额敏县文工团手风琴师老于，他早年毕业于中央音乐学院。这天，我诚惶诚恐地来到县文工团门口等他下班，看见老于矮矮的胖墩墩的走出来，我急匆匆的跑到他跟前。他用手把长发往脑后捋一捋，慢慢问道：“你有事吗，小伙子？”我紧张地有点哆嗦：“老师，我想跟你学琴！”老于后退一步，圆圆的眼睛看着我，问：“你家有手风琴？”我说：“有一架旧琴，是别人的。”他上下打量着我，又抓起我的手看了看：“你的手型好。”我莫名的紧张。十多年来老于一直担惊受怕，如今有人拜他为师，这对他来说，远比黄金宝贵！二我忐忑不安地敲开他的家门。他的家是干打垒的老房子，听说是六二年边民外逃时留下的。他家徒四壁，一个大土炕，一个吃饭的桌子，还有两把椅子，桌上有个小收音机。他刚午睡起来，两眼惺忪的看着我，端起茶杯说：“今天不学琴，你听我拉，给你灌耳音，看你有没有兴趣。”我有点摸不着头脑。他微闭双目，拉起手风琴。琴声一响，他老婆蹑手蹑脚地俏俏出了门。这个矮小的房子只有琴声，他的琴声时而华美绚丽，时而深沉低迴；时而高亢激越，时而哀怨忧伤。他的旋律连着五大洲四大洋，呈现着各国美仑美奂的音乐篇章，展示着各民族精彩纷呈的音乐里程，我完全沉迷其中。我非常不解，这个其貌不扬大腹便便的老人用他粗壮的五指怎么能拉出这样的天赖之音呢？！他拉的有世界名曲蓝色多瑙河、罗萨尔酒庄、巴黎的天空下、鸽子、纺织姑娘、重归苏连托等……想想真的不可思议，这个破落的小屋被这美妙的旋律环绕，猛然如金壁辉煌的音乐殿堂……一会儿，他端起茶杯喝口水，问我：“你听过这些歌吗？”我一脸懵懂摇摇头。他把黑白相间的长发朝后捊捊，又拉起了我熟悉的歌，有“打虎上山”“火车朝着韶山开”“金梭和银梭”等等。临走时他说：“我看你听的挺入迷的，可以教你！”我高兴的说：“老师我喜欢音乐，我还会吹口琴还会吹笛子呢……”于老师挺着圆圆的肚子站在门口像个教授，看着学生背着琴骑车远去，他很满足。三接下来一个月，老于首先帮我把那架旧琴全部折开，摆了一地，清洗音片和部件。我心里着急的想，他还能安装起来吗？！然后，他用钢笔给我写了初级和中级的练习曲……那年代，人与人的感情就是那样单纯，就像世上最美的旋律，都是天然落成，没任何杂质。我是个穷学生拜他为师，都是两手空空的去，他没一丝轻怠，总是用长者和善温暖的目光看着我……一天，我把我爸没舍得喝的半军用壶白酒送给他，他老婆在一旁笑眯着眼，他急切地拧开军用壶盖，沉醉地闻着酒香，朝老婆说：“还愣着干啥？！”一会儿功夫，他老婆端上一盘炒鸡蛋，一盘虾片，一小蝶花生，这在七十年代已经是奢侈的了。他老婆在一旁颤巍巍地说：“他半年没喝酒了！”酒过三巡，老于红着脸，流着汗，又拉起手风琴。酒后人的情感更加饱满充沛，思绪更加舒展轻盈。他多拉着苏联的歌曲，那旋律忧郁、伤怀，悲壮、愤懑，同时那旋律更多是坚韧隐忍、百折不屈！一会儿，他擦去额头的汗，倾身低语：“我拉的都是苏联的歌，你可不要给别人讲。”说着，他端起一杯酒一饮而尽：“告诉你，这手风琴适合表现斯拉夫旋律……”我不太懂。四几年后，我到了首府工作。一次回家探亲，我专程去看望老于。他退休了。他嗜酒如命，成天醉醺醺的抱着手凤琴，老婆也离他而去。多年不见，师徒相逢格外高兴。我们背着琴，找了一家酒馆，点了几个菜又喝起来了。只要老于喝酒拉琴，小酒馆的人就里三层外三层，身边的哈萨克人就跟着又唱又跳，比过节还热闹。老于音乐功底深厚，他总是能准确把握每首曲子的精神内核，用动人的旋律席卷而来。琴声一响，每个听者都如圣徒般虔诚，屏声静气，如痴如醉，都被这个灵魂的歌者撞击的失魂落魄。我的音乐素养是他给的，他没有给我讲音乐理论，但我从这个命运多舛人身上汲取了音乐的精髓，尤其是这个天涯沦落人对音乐对生命的理解与痛彻心扉的表述让我刻苦铭心；他那杜鹃啼血般的直抵心灵的音乐语言让我在理想和现实世界常常迷失……他老了，但他的琴声依旧神清气爽，游刃有余。面对人们的掌声簇拥，他神情恍惚，说话有些错落，一丝悲凉袭上我的心头，老于啊，人终究会消失，但你千万别把这些美妙的摄人心魄的旋律带走啊？！我最终没能把老于的手风琴传承下来，但他的得意门生叶尔江等一批艺人传承了他的音乐，传承了他的音乐之魂。他留下来的独特旋律，经过几代人的洗礼，以更加健康饱满、更加优美动人的姿态向前奔跑！老于死了，我曾去他墓前黙哀，就像我多年以后去贝多芬、莫扎特、肖邦、聂耳的塑像前伫立一样。老于死了，但他的音乐旋律在我灵魂里挥之不去！他没有墓志铭，但他生命的旋律都镌刻在热爱音乐的人们灵魂里，那是一代人的素养，看不见摸不着，任何邪恶都无法撼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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