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雾中风景:迷雾中的迷途
1.空间风景:长镜头的告白
“寻找”是公路片永恒的主题。对于期待之物的索求构成了人物踏上旅途的原生动力,但这种动力最终却往往指向虚无和空洞,于是旅途成为了迷途。存在的此处之路只能指向不存在的目的地,于是影片中塑造的空间就具有了独立存在的意义。在有目的的情况下,路途只是达到目的之手段,可以被匆匆掠过。但随着目的地的缺失,途中的风景就格外动人。而无终点的旅途就像是在大雾的笼罩之下,而雾中的风景才是影片的灵魂。
安哲罗普洛斯擅长通过长镜头来打造如梦如幻的影像世界,片中最令我印象深刻的是那个°全景长镜头。导演擅长将风景中的人物及人与景的空间关系呈现出来,他早期的影片中人物常常以群体出现,最终在周围的景物中消失:包括大地,天空,海洋。在这个镜头中,海洋和空旷的大地,山脉,天空作为背景,使得人物被包裹在无穷无尽的天地之内,呈现出一种孤独与空虚。画面中的任务朗诵着严肃的政治戏剧台词,这样强烈的政治意指出现在这个随意的,敞开的空间,不禁让观众感到荒诞。影片在缓慢的横摇过程中并没有保持恒定的速率,而是和真实人物一样走走停停,不紧不慢的展现人物的调度过程。
(《雾中风景》52′:17″)
片中前景、中景与后景的三重分隔构成了三个独立又互动的空间。一开始众人都在听前景老人拉手风琴,而后景奔跑而来的人吸引了众人的注意力,其后也让前景的老人停止弹奏。在这个过程中不同空间的质和力量在相互影响,观众的视觉重点也在迁移。但这三重分隔仍旧远非导演所能达到的极致,在奔跑而来的人后还有汽车、城市和天空作为大背景,而在之后又有一位涂口红的女士出现在更近的景深之中。这体现了导演想要表达一种极致的镜头理念,不需要剪切和修饰,纯粹的镜头就可以展现无边的世界。这不是一个由画框固定住了的表演舞台,而是一个包括无边无际暧昧多义的开放世界。
(《雾中风景》63′:25″)
电影中的“画外空间”也是独特的存在,但《雾中风景》中的这一幕却建设了画面之内的“画外空间”。空间本身被包含在画面之中,但却被一重帘幕遮挡住了。虽然观众无法真切的看清卡车内发生的事件,但却可以通过猜测感受到空间穿搭出的静默的痛苦。而旁边的行人,从卡车上下来寻找姐姐的弟弟,他们都无法察觉到这一痛苦的存在。此时的画外空间成为了情感的隔绝器,痛苦被束缚在隐藏空间之中,却因为被压缩而更能给予观众强大的心灵震撼力。
2.诗意影像:符号化的隐喻
诗意电影常常通过富有隐喻性的符号来构建世界,影片中的任意元素都可以成为情感和意义的载体。《雾中风景》的天气也是一种符号,在这个世界中充满着大雪,大雨以及无所不在的雾气。天气本身是客观元素,但电影中并没有绝对的客观,都可以注入导演本身的意图安排。
(《雾中风景》23′:36″)
画面中姐弟二人在大雪中狂奔,路人都驻足观看大雪而静止不动。奔跑的姐弟二人成为了画面中唯一被解放的个体,在奔跑中获得在路上的快乐,即使目的地还是未知。这其中可以看出姐弟二人的某种反叛性,她们为了母亲一句谎言就义无反顾的踏上迷途,这不仅包括这对于寻父的情结,也包括了对自由的追逐。哪怕要经历许多磨难,也要逃跑和解放,这也是现代文明精神中的重要一环。但是解放的结局又是死亡和虚无,这仿佛是将一个现代生活的魔咒隐藏在姐弟二人的寻父之旅中。
除了天气之外,影片中还有许多符号化的事物。包括断指的雕塑,折断了的食指似乎是暗示着姐弟二人悲剧性的结局。前路无法被指明,这种悲剧性隐藏在影片基调中,无时无刻不通过这种神秘的宿命暗示构建预言般的神话。
在故事结尾处,姐弟二人来到了德国。但没有护照的她们只能选择乘坐一艘独木舟偷渡。其实被探照灯发现后,姐弟二人的悲剧命运已经昭然若揭。但结局却是一个宛如童话般的梦境,上岸后的弟弟对姐姐说:“我给你讲个故事吧,一开始,只有混沌一片,后来光才出现。”弟弟像上帝一样伸出右手一下,雾渐渐散去,晨光显现不远处有一株生机盎然的绿树。如果说独木舟是诺亚方舟,那么这棵树就象征着伊甸园的所在。伊甸园有两棵树:一棵智慧树、一棵生命树,智慧树使得人类被放逐,生命树则守卫着伊甸园这个人类向往的家园。这棵出现在电影中的应为生命树,象征着新生与希望,姐弟俩冲过去紧紧抱住这棵树,就像抱住自己的“父亲”。
(《雾中风景》′:56″)
在一次访谈中,安哲罗普洛斯这样说道,既然上帝不语,小男孩便成了上帝,小男孩再创造了世界。安哲罗普洛斯给人留有希望,对人也充满了希望。这也是结局给观众们的暗示:希望。希望才是姐弟二人最终的救赎,才是她们前行的方向,才是人类永恒的父亲。
3.神明之眼:羔羊们的迷途
《雾中风景》如一首吟唱流浪、漂泊与追寻的诗。古希腊诗人赛弗里斯说“醒来时我发现手中拿着一个沉重无比的大理石人头,令人手足无措”,安哲罗普洛斯将古希腊神话变奏成当代寓言,用“诗化”的影像语言表现这种“手足无措”的困窘。《雾中风景》是一场寻父的旅途,片中的父亲是否真的存在,是否真的在德国都不得而知。但是在西方文化中,永远有一个至高的Father,那就是上帝。有一句话认为,不学习宗教就无法真正了解西方文化,对于至高神性的寻求已经是西方文艺品潜在的结构。《雾中风景》也可以看做是对于上帝精神的寻求。自从亚当和夏娃偷食禁果被赶出伊甸园之后,人类就一直梦想回到那个神圣之地,所以人类永远都在寻父的旅途之上,姐弟二人的寻父也是人类精神文明的寻父。
影片的视听语言非常具有风格化,一个显然的特点是对于对话的克制。影片尽量避免不必要的对话,通过人物行动和隐喻进行叙事,但却常常通过独白的方式进行人物的自陈。一方面是由于影片的宗教色彩,自陈更像是具有宗教意义的告解和赎罪。另一方面也是通过独白化解过于强烈的戏剧冲突,影片中叙事风格平淡克制,即使是在姐姐被施暴的画面也保持了冷静的旁观者身份。我们无法深入到主人公的情感世界,也就使得观众对故事保持“陌生化”的审视目光和理性思考。而主人公平淡的独白又不免让观众产生荒诞之感,她对自己所承受的痛苦也仍旧是理性和自持的。而在施暴过程中旁边的行人来来往往,却无人能够真正施以援手来阻止暴行。这种潜在的冷漠是否反映了导演对于人类世界的思考?这是否是一个冷漠残酷的世界?它是否值得上帝来进行拯救?
安哲罗普洛斯提出问题,但并不急于回答。在漫长的求索道路上人类就像被茫茫大雾困住的儿童,充满希冀又不知方向。但他仍然用结尾做出回答:迷雾终究会散去,希望终于会到来,人类终究会回到理想中的伊甸园。哪怕那只是一个被构建出来的乌托邦,人类也终将寻找到灵魂的栖息之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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