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默片时代,无声电影没有任何技术可以支持同步记录画面的声音,直至年这种情况才得以改善。但无声电影在播出时,依然会有戏院里的管弦乐和其他音乐伴奏,此时随着影片的播放,在适当的位置会出现声音或者静默。从那时起,声音的有无在影片中有着重大意义。
电影里声音与画面的灵活组合运用,提高了声音在电影中的地位,随之而生的是声音是在影片中的专有名词——声音蒙太奇。声音在电影里多样性和复杂性的功能,使得声音蒙太奇成为电影中智慧而充满活力的构成元素。
而在运用声音蒙太奇的影片中,《疯狂约会美丽都》尤为出色。它是一部几乎没有对白的影片,讲述的是孙子查宾在参加环法自行车大赛时,被美丽都黑暗势力绑架,苏沙奶奶带着小狗前往美丽都,与美丽都三姐妹一同解救查宾的故事。
美学家杨辛曾说过:把许多有规律的线组合在一起,使人感到协调,好像用线条谱成无声的“交响乐”。
下面我们将以几何学中的“点线面”组合原则,谈谈声音被巧妙地组合与运用后,如何在深化电影的主题的同时,形成独具一格的电影交响乐。
一、“点”:重复出现的声音点,必有深层含义
一部优秀的电影,在声音的运用上从来不会偷懒。除了留意景框中必须出现的人声及物品碰撞所发出的声音,我们还要注意倾听景框之外的背景声。当影片里重复出现某一种声音,我们必须提醒自己,这个声音必有深层含义。而《疯狂约会美丽都》里有三个重复出现的声音点:狗吠声,钟声,火车声。
这三个声音第一次出现的时候,是查宾在玩玩具火车的时候,小狗也在旁边玩耍。小狗不小心坐在玩具火车的轨道上,火车经过时压断了小狗的尾巴,从那以后每当钟声响起,真实的火车经过时,小狗总是对着火车吠个不停。
接下来我们分析一下这三个声音点。
1、火车声
多年前玩具火车能轻易将狗尾巴压断;多年后现实中火车轨道已搭建得非常高,能轻易将查宾家房子挤歪。每当火车经过的声音响起,随之而来的是房子夸张震动的画面。导演以声音与画面的形式告诉观众,火车声象征的是强大的黑暗势力。
每当火车声响起时,观众就会知道:黑暗势力即将出现。
2、狗吠声
当我们能理解火车声代表的是黑暗势力,那么狗吠声就不难理解——与黑暗势力对抗的力量。查宾被黑暗势力绑架前,小狗对火车的吠叫声暗示着不久之后苏沙奶奶即将前往美丽都,为拯救查宾而与黑暗势力对抗。小狗的坚持,也是苏沙奶奶的坚持。
3、钟声
这里的钟声包括火车到达前报时的钟声,和钟摆摆动的声音。前者不难理解,钟声的出现必然会迎接火车的到来,是一种常见的暗示手法。而钟摆摆动的声音在影片里代表了两种含义。
第一个是在查宾训练结束后回到家,完成身体的放松按摩与进食的影片段落,背景声是钟摆摆动的声音。此处钟摆摆动的声音与现实时间符合,没有加快或者减慢。导演此处以单个电影片段配以与现实时间相符的钟摆摆动声,告诉我们这是查宾多年如一日的训练日常。
第二个是在查宾训练完疲惫地睡着后,苏沙奶奶将其背到床上直至关灯这一影片段落,时钟行走的声音比现实时间快且音量大。这里观众明显地感受到时间流逝的加快,容易产生紧张与不安的感觉,为查宾即将遭遇不测作铺垫。
声音点在电影中的运用非常广泛。比如在《霸王别姬》中,程蝶衣、小四和段小楼在开会讨论京剧改革的问题时,段小楼想附和程蝶衣,但周围砸钉子的声音和电话铃声一声接一声地传来,如同砸在段小楼的心里。此处声音点使观众身临其境,确切地感受了一番段小楼紧张而复杂的心理,急促而尖锐的声音点容易营造紧张的气氛。
二、“线”:利用枯燥的声音点组合成独特的声音线,创造出精彩绝伦的演出
每当提起《疯狂约会美丽都》,观众第一个想起的总是美丽都三姐妹精彩的歌舞表演。年轻的三姐妹拥有着美妙的歌喉,但是不如年老后搭配着普通道具的表演深入人心,因为导演对枯燥的声音点进行了别出心裁的设计,组合成独特的声音线,使三姐妹大众化的成名曲变成独具一格的精彩表演。
1、有节奏的拍掌、响指与脚踏声,衬托出年老沙哑的歌声魅力
初次到达美丽都身无分文的苏沙奶奶,只能坐在桥底下,拿废弃自行车的轮框,敲打出咚咚的声音,以此取乐。此时美丽都三姐妹悄然出现,美貌与身材已不复存在。影片第一次高潮开始出现。
三姐妹以响指声开始了没有观众的演出:从低音、中音与高音的和声开始,用沙哑的歌喉演唱她们的成名曲。三姐妹用响指、拍掌声以及脚踏声,给自己配以节奏。与以往歌曲相比,这次的亮点在于三姐妹浑厚的和音,这是年老歌喉所具有的独特魅力,加上苏沙奶奶用车轮框完成的演出solo,更是这次演出的精彩之处!
2、利用枯燥的报纸声、冰箱声、吸尘器声与车轮框声,创造出一首绝妙的交响曲
影片中第二次的高潮出现在三姐妹和苏沙奶奶在饭店的精彩演出。在没有歌声的情况下,三姐妹与苏沙婆婆用普通生活用品的声音交织成一首扣人心弦的交响曲。
三姐妹首先出现的是利用报纸演奏的奶奶,以脚踏声与报纸折叠声的完美组合,完成了让观众惊叹的开场。下一个出场的奶奶,用手指如同弹琴般弹响了旧冰箱的铁架子,与报纸声形成了混搭的和声。带着心爱吸尘器的奶奶也随之出现,利用手掌对吸尘管的捂放,产生出独特的高低起伏的呜呜声。最后出现的是拿着自行车轮框的苏沙奶奶,如同敲打爵士鼓般敲打轮框,发出清脆的声音。
本是枯燥而无味的声音点,却能奇迹般地交融在一起,成为独特的声音线。可见1+1的效果远远大于2,在没有歌声的情况下也能完成精彩的演出,创造出绝妙的交响曲。
几年后在伊朗上演的《我在伊朗长大》也是运用同样的原理,利用声音点连接成线,达到了推动主角心理转变与故事发展进程的效果。
与《疯狂约会美丽都》这部没有对白的音乐影片不同,《我在伊朗长大》的“声音点”是大量的人物对白与内心独白,形成推动故事发展的声音线。声音线的不同取决于不同国家的文化背景与社会现状。
《疯狂约会美丽都》出自繁华而发达的艺术大国——法国,而《我在伊朗长大》则出自政权动荡的伊朗,音乐与美丽都是当时政权所极力禁止的,伊朗女性地位与法国女人的地位简直是天差之别。《我在伊朗长大》里女主只能用大量的内心独白与对话,找到真实的自我。
三、面:声音的巧妙组合,造就充满智慧与活力的声音蒙太奇
所谓声音蒙太奇,其实就是声音运用的组合,比如声音与画面的组合,声音与声音的组合等。
《疯狂约会美丽都》在声音蒙太奇的运用上可称得上炉火纯青。导演通过对声音以及画面的剪辑,使电影大放异彩,获得第76届奥斯卡最佳原创歌曲及最佳动画长片双项提名。
充满智慧与活力的声音蒙太奇,必须具有以下两个特征:
1、声音的变动能带动观众的情绪变动,使观众完全沉浸在故事情节里;
2、声音的转变不会平白无故地发生,它的转变暗示即将发生故事情节上的转变。
影片中有两个非常精彩的声音蒙太奇片段。
第一个片段是在查宾结束一天的训练后,到饭桌旁固定自行车上骑行,利用自行车轮与链条的转动,带动留声机的唱针的旋转,进而播出美妙的手风琴声。这里的手风琴音乐,是影片第一次出现的轻快的音乐,画面也是查宾长大后唯一一次展现笑容,此刻的画面与音乐让观众也感受到了他内心的愉悦。
手风琴声依然在持续,此时钟声突然响起,而查宾慢慢进入了梦乡,因为链条不再转动,原本愉悦轻快的音乐突然变得扭曲、变形,直至消失。观众此刻的心情也如同外面天气般乌云密布,压抑无比。
我们上文分析过,钟声与火车声代表着黑暗势力,伴随着钟声的响起,愉快的音乐变得扭曲,暗示了对环法比赛充满憧憬的查宾即将遭遇不幸,为黑暗势力对查宾的绑架做了铺垫。
第二个片段是在美丽都三姐妹与苏沙婆婆在饭店进行演出的时候。报纸声、冰箱声、吸尘器声以及车轮框声,形成了精彩绝伦的交响曲。至少在观看表演的这一刻,观众的感受是对美妙的音乐和导演丰富的想象力而赞叹。
当狗狗听着舞台上的表演而入睡,耳边依然是相同的音乐元素,画面内容却发生巨大的变化。狗狗看到了他的主人查宾,如同奴隶般用脖子的力量,拉动着火车缓慢前行。
随着画面的改变,不同乐器的音量也发生了变化:报纸的沙沙声、冰箱与轮框的咚咚声大大减弱,放大了捂放吸尘器管的呜咽之声,如泣如诉,营造了压抑与恐怖的气氛,使观众感到特别揪心。无论是画面还是声音都向我们表达查宾目前如奴隶般痛苦的状态。
优秀的作品总能将声音的作用发挥到极致,深化主题的同时也让观众产生了共鸣。
获得年第81届奥斯卡最佳动画短片奖的《回忆积木小屋》,也是没有任何对白的短片,而导演对声音蒙太奇的运用,使短片在阐释主题和带动观众的情绪上发挥了极大作用。
尤其是当老人潜水到陆地上,回忆起当年新婚时跟妻子一起建造第一层房子,音乐是如此的轻松愉悦,随着音乐旋律越来越快,声音越来越大,老人和妻子的生活显得越发幸福,直至房子建成后两人坐在桌上,喝红酒举杯庆祝时,音乐戛然而止,画面顿时转为现实,只有老人独自一人向虚空举杯。
音乐与画面从平淡推向幸福的高潮,顿时回到现实的剪辑,使观众内心产生巨大的落寞与空虚感,对老人的遭遇感同身受,在产生了共鸣的同时充满了对老人的怜悯之情。
四、结语
电影从无声到有声的变化,使得电影的表现力更为强大。相信随着声音处理技术的进一步发展,人们对声音的认识更加深入,声音在电影中的地位也会越来越重要。
我们在看电影的同时,也要认真倾听电影,倾听电影向我们传达的人生观、价值观与世界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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