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逢佳节倍思亲。教师节将至,老学生们至今没撂下我,我则也总忘不了儿时的洋囡囡老师。杨老师,大名杨端媛,中均个儿,清秀白净,及肩鬈发,文雅温婉,廿八芳华。她下班路过,附近常有人指点窃窃:“喏,她就是洋囡囡老师!”时间一长,杨老师成了流动的模特和风景。升五年级时,杨老师成了我们的班主任!可她是一周只上一节课的音乐老师。日后想去,八成因为我们是超龄班,私立小学门槛低,十五六岁也收纳,老顽童多,别人都扔烫山芋,她的姑妈校长“知人善任”,拔擢她去担纲。杨老师家距校咫尺,竹篱笆围着带小院的单栋平房,是清空学校杂物间后“易容”转换的。她上任不久即主动招徕:“我家就在马路转角,随时欢迎。”上世纪50年代的孩子,两点一线,稚憨扭捏,哪敢擅闯老师的“三宝殿”!几天后,一次下午放学时,她突然点卯:“你们九个,大人都在外干活,放学后,别在弄堂里撒野,到我家做作业去!”于是,我们惴惴又新奇地鱼贯尾随。入内室,20余平方米的卧室简朴雅洁,正中墙上挂着白纱婚礼照,四尺木床已腾空,左、中、右三围都是取自附设幼稚园的旧板凳,连两只大樟木箱也被整成写字台。“现在做作业,不许传抄,不懂问我。”我的数学一向很烂,刚学“分数的四则运算”,我一直转不过弯:四分之一,怎么反而比二分之一小?杨老师受询后,从饼干箱中取出一只麻饼,问我:“这是几份?”“一份。”她接着用小刀均切为二,“现在几份?”“二份。”“一份大,还是二份大?”我回答后,她又把那二份均切成四份,“现在一份大,还是四分之一大?”……经杨老师这么“一对一”的演示,我脑袋里的“堰塞湖”立刻“疏通”!那情景,70余年历历如鲜。杨老师常常越俎代庖。她检查作文,发现“莽”和“染”字的错写率高,就在小黑板上“说文解字”:“这么记,‘莽’字是草丛中钻进一只狗;‘染’字呢,染坊里不卖中药丸!”至于“全民混淆”的“的、地、得”,杨老师不作繁琐的词性和语法结构分析,独辟蹊径:“我们北京人都读轻声de,你们写完用上海话读读,就不会写错了。”此招果然立竿见影,我沿用至今,教语文,完全拷贝。杨老师最擅长的还是音乐,凡叫“琴”的,她都拿手。我们在她家做作业,拘谨、专注、心无旁骛,那时作业少,效率倍增。再“下课”时,她拉手风琴,让我们在院子里唱歌。我此生,只会笨拙地扭摆“进三步退两步”的秧歌,系得她嫡传。去的次数多了,杨老师终被泄出内心“密码”。一次,钱同学在樟木箱面上做完作业,无聊中掀开没上锁的箱盖,立刻大惊小怪:“快来看,这么多洋囡囡!”大伙儿立刻围观,只见被垫面上次第躺着多款洋囡囡,像育婴室的婴儿。一位女同学心细,立刻关上,“别让杨老师生气!”杨老师期末写品德评语,字迹流畅娟秀,行文简洁中肯,各如其面。我的,至今记忆如昨:富于理解力想象力,乐于为大众服务。——有道是“良言一句三冬暖”,这一嘉言成了对我一辈子的策动……后来,我们的好奇心终于获得满足:原来,“杨端媛”不是“洋囡囡”的谐音。她在北京读师大时,与同班一男生相爱,情意缠绵,终成眷属,卧室婚照为证。孰知新婚不久,丈夫不幸溺亡,她痛不欲生。走出阴影后,她离开伤心的桑梓地,在上海姑妈处安身。渐渐地,母性的向往让她由洋囡囡而迁情于我们这些实体娃娃身上。杨老师教我们时,神清气朗,她对学生,全身心地无偿付出,深得同事、家长和学生的称颂和敬重。学高为师,身正是范,我初中毕业即踩着杨老师的足迹,也投身师范。尚飨,杨端媛老师!(黄柏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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